雨城

 

我们在那间破败的小房子里醒来,天光约略从屋顶高高的天窗照进去,看起来阴惨惨的。走出门,外面却是一个温暖的晴天。尽管寒冷的空气里飘荡着冬天的预感,阳光却好像温柔的羽毛一样垂落我的两肩。雨男在屋子里拉开窗子,阳光洒进我们黑黑的屋子里。

“是个好天气呢!”我兴奋地站在门外冲着窗里的雨男大喊。

“什么啊……那我不就又不能出门了么。”雨男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觉得高兴,反而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你就在这里呆着吧。我出去挣钱去。”我被秋末的阳光弄得蠢蠢欲动,完全没有理会雨男的沮丧。

“太不公平了吧。”雨男抱怨道。我没有理睬他,跑回屋里穿上靴子和外套,飞快地冲出去。

“读书,读书!”冷风击擦着我的面颊,我忽然间想起来,停下来转身,冲着屋里大喊:“你在家好好读书啊!”

洁白的阳光下,我们灰暗的砖房好像忽然漂亮起来。铺着红色瓦片的坡顶暴露在蓝天下,金色的落叶在我们屋子的四周厚厚地叠成一堆。难得的好天气。

 

我们的城镇常年笼罩在阴云和雨水中。在我们之前,父辈的父辈们出生的时候,这个城镇就是这副样子。更久之前,它似乎也曾像一座城市一样辉煌过。然而这只是口传的历史,没有任何一点记录或活着的记忆还能证明它的曾经。城市四角的工厂早已凋敝废弃,雨水滋养着河流渐渐漫过河岸,它们就那样浸泡在了河水里,好像中古文明时代的碉堡。干涸的排水口在河床下长出绿苔。就规模而言,它顶多称得上“镇”,可是受到祖辈们的荣光长大的那一批老年人,却以他们的执拗和声望坚持称它为“城”。

——雨之城。

 

雨男和我是这个城里年纪最大的年轻人。说来奇怪,雨城里的居民只有妇女和孩子。年轻的男孩子们一长到十七岁就纷纷离开了这里,他们多半是受到一年前来宣传一次的当兵动员令的号召。他们在离开之前同交好的女孩结婚,随即放着她们留在雨城。她们变成妇女,在等待中耗尽她们的一生。文明从很久以前就遗弃了雨城。我们脚下的土地继续延伸,还会有大片的农田、花圃和另一些庞大高耸的城市,那些地方一年四季分明,人工降雨秩序规律。不需要的积雨云则被炮弹击往荒野,游向雨城——难怪我们的城市总是凄惨地浸在雨水中。

母亲曾经告诉我这些。可是无论多少次我这样告诉雨男,雨男都不肯承认。他固执地认为,雨城之所以常年阴霾,都是因为他的出生。

这是一个秘密,只有我和他知道。

 

“小的时候还是很爱下雨的。”雨男说,“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远到连时间的概念都还没有——那么小的时候。那时候喜欢下雨。雨水落在地上的声音,树叶裟裟作响的声音,还有泥土的腥味,空气里潮湿的味道沾上皮肤,这一切我都喜欢。有一次,我见到了雨精——姑且叫作雨精吧。我央求每天都下雨,但是它不同意,只是在我身上施加了魔法,只要我出门,就能遇上下雨。”

“结果十七年来,只要出门就会倒霉地下雨。晴天的时候只敢呆在房间里,朋友也没一个。”

“真是活该。”我总结道。雨男冲我翻了个白眼:“你能别说了么。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世界和平。”

“你真伟大。”我嘲笑他。

 

母亲死后,我怂恿雨男离开他自己的家,搬来和我住在一块儿。镇上荒凉的一角,原本是临近天文台和街心公园的好地段,可是二者皆已成为了废墟,我们的房子等于是立在荒野边。入睡前,我们时常在夹层阁楼里眺望如今已是荒草丛的公园和古老的城堡一样的天文台,想象着它们在我们出生之前的样子。我那时刚满十六岁,雨男再过两个月也要进入十六岁。我们还像两只小狗一样偎依在一起入睡,可是我们已经得开始学习生存。

我从父亲的书橱里翻出几本他破旧的藏书,把它们通通翻过一遍之后,我拣了两本勉强能看懂的书,开始没日没夜地看起来。一些书页上画着回归黄道线和地球自转平面,我从那里面知道了地球是圆的,整个世界的星球围绕着我们旋转。在这个世界上,包括地球总共有九个星球,而其他的星星都只是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的另一个世界的居民,组成宇宙这幅浩瀚的舞台背景。九个星球中的一个在白天带给我们热量,一个在夜晚带给我们光照,其余的星球围绕着这两颗星球紧密地旋转,它们的旋转给地球上带来了生活、战争、爱情、嫉妒、悲苦和科学。

我学习天文历法,用以推算行星的轨迹。我还知道了黄道上的十二个星座的性格。这些星星的组合和变动决定着每个人的命运,谁也无法更改。

然而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星空。雨镇的夜晚永远阴云密布。日月我还是认识的,至于星星,大概两年之中能见到三回吧。

剩下的那些看不下去的书,我把它们推到雨男的面前。

“你要好好读书。”我说,“把这些书都读完,你就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了。”

这么说的时候,我想起了自己未曾见面的父亲,这个想法令我有些忧愁。而雨男对此则不置可否。毕竟,他是个为了世界和平而寸步不离雨镇的悲剧英雄,成为了不起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我开始给镇子上的人们算命,用来挣一点微薄的零花钱。这些钱只刚够支付我们的房租和冬季的取暖费,吃饭的钱还要靠雨男做一点手工挣来。房东是一位肥的流油的老太婆,她那小而干瘪的脑子全用来算计怎样盘剥房钱。她像一位神气的将军一样,用她的花椒木拐杖“砰砰”地用力地敲击我们的房门,宣布房租将在这个冬季结束后又涨上一百元钱。

冬季寒冷而潮湿,令我们发愁。我坐在路上等待顾客的时候,心里还在担忧着取暖费。

 

 

天气持续晴朗的第二天,一个流浪的旅行歌舞团来到了我们的城镇。他们驻扎在了这个城镇以后,整整一星期里,雨一天也没下过。雨男听我的话,乖乖地在家用功读书——为了不打破晴天的魔法。

雨城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有好多人趁着难得的晴天出来翻修他们发潮漏雨的屋顶。不跑车的街道上从一根路灯到另一个路灯拉满了绳子,挂着她们白色的床单,被褥和她们花花绿绿的内衣裤头,一晾上去就舍不得收下来,足足晾了六天。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们就从这些裤头的下面钻过去,他们踩着愈来愈热闹的音乐的鼓点,去围观歌舞团驻扎的帐篷。他们把自己微薄的零花钱全部交出来,只为了沾一点节日的气氛。

而我混在其中,只是为了挣一点取暖费。我黑色的长靴和外套本来就使我看起来像一个小巫婆,一个异乡人。我在张挂着彩花的帐篷之间找一块石头盘腿坐下,面前放一块算命的牌子。这些流浪者们不会注意到我,而我正好趁机沾一沾顾客盈门的光,真是一举两得。

我美妙的计划只实现了四天。第四天我照常前去蹭他们的晴天和顾客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女人趁我给人画生辰图的时候,一把攥住了我的手。她叫嚷着我听不懂的方言,很快一群人从各自的帐篷里出来,把我围在了中心。

“这个小孩会看星星。”她叽叽咕咕同人群里最老的老头儿说了什么之后,又注意到我,特意解释似的看着我的眼睛,用官话又说了一遍。

“你会用水晶吗?看看这里。”她们把我拉进了一个满是皮毛和金箔的帐篷里,勒令我坐在桌子前面,拿给我一块圆形透明的石头。一看见那块石头,我就开始头疼。

“你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见,一些针,一团棉絮。”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你有什么感觉?”

“头忽然间好痛。”我愁眉苦脸的说。

流浪者们沉默了一阵,随即他们骚动起来,又操起方言开始叽叽呱呱争吵起来。

“你跟我们走吧。你会看星星,我们教你使用水晶。”最后还是那个年轻的女人站出来,对我说。

“可是我不会看星星啊。”我吃惊地说,“我从来没见过星空。”

“你会用星星算命。”

“那是算命。”

他们似乎觉得怎样也说不清楚,干脆放弃了解释。只问我想不想和他们一起走。

“想走。”我说,“可是,我还有个弟弟。”

“弟弟也一起走。”

“弟弟可不行……弟弟一起的话,每天都会下雨。”

 

我在他们的帐篷里呆了三天。吃他们的无酵面饼和牛肉干,听他们讲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情。他们走访过无数个城镇。在这片土地上,高而又高地立起、远而又远地延伸、富丽堂皇、工业发达的那些城市,他们全都去过。

但是它们都会毁灭,就像你们的雨城一样,所以不用羡慕他们。他们还这么说。

“这个世界就要终结了,那时候,我们就不用再流浪了。”

好像是这个歌舞团的首领的老头最后总结道。

这老头满脸皱纹,光油油的秃顶上可笑地保留着几根珍贵的头毛,他的两只耳朵大而厚实,同样满是皱纹,一只耳朵上有一个缺口。我凝视着他的面容,他的话在我听来简直是谜语。他的皱纹里则藏着更多的秘密。我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便告诉他,你长得像我的爸爸。

“不过我的爸爸比你年轻好多。而且他是个更加了不起的人。”

我有些骄傲地仰起脸告诉他。

秃老头儿没有跟我生气,反而带些玩味地问起我父亲的事情来。

 

父亲也是在看完了那几本破书后,十七岁时离开了家乡。那几本书由爷爷留给父亲,父亲留给我。我又给了雨男,以后或许还会继续流传下去。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父亲没有去当兵,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死了没有。他所能依仗的只有他那点知识,他想用那些去做什么呢?

 

歌舞团离开的那一天,雨城又变得阴沉。他们留给我一块石头,告诉我这里面藏着秘密,既有着世界的奥秘,也能带来晴天。只要你知道该怎么使用它。他们说。

他们还会回来。下一次回来的时候,我就该决定要不要随他们一同出发。

 

我带着石头回了家。雨男在家里呆了七天,情绪却很高昂,因为那令人雀跃的长达一周的晴天。他在屋里画了好几天的画,贴的墙壁上到处都是。蜡笔画,红橙绿蓝紫,全是阳光的色彩。

我开始琢磨石头。绿色的水晶石,里面有许多絮状的阴影。接触这东西会令我头痛,奇怪的是雨男则毫发无伤,这令我有些气恼。每次我忍耐着头痛,苦苦地捧着这石头端详的时候,雨男就走过来找些什么事情打搅我。窗外又开始氤氲细雨。

“别烦我,头疼着呢。”我没好气地冲他挥挥手。雨男有些踌躇。

“头疼就别再看了。”

“这可不行……”我说,“你也期待天晴吧?”雨男点了点头,然而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不怪你。我已经这么告诉他很多次了,可是这一次我忽然疲倦得不想安慰他。每天每天,都面对着同样的景色,一年四季都这副样子。雨,雨,雨。

“你道歉多少次也没法让我的鞋晾干,算了吧你。”我赌气着说,两只眼睛还盯着石头。雨男愣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简直要哭出来了,拼命地咬着嘴唇,涨红了脸。我忽然觉得很内疚,我对他太冷漠了。我知道雨男一直很孤独,就好像我也一直很孤独一样。他可以依赖的人只有我,而我只是让他每天看书,也不知道他都知道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晴天的时候他连门都不敢出,雨天穿上雨披在外面奔跑是他唯一的乐趣。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我们一点希望也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不许哭。喂,你是不是男孩子啊!”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抱紧他。雨男的个子已经比我要高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发。

“你要离开我了吗?”雨男把脸颊紧贴着我的肩膀,瓮声瓮气地发出声音。我知道他已经哭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说。

天色阴暗下来,我们的屋子笼罩在一片静寂和暗沉中。我们互相抱着对方,慢慢地在地板上坐下来。两个人面对面跪坐着,我用袖子擦干他的眼睛。

“我会保护你的。”

 

雨男的情绪安定下来后我们就坐在地板上聊天。我把石头拿给他看,里面灰红色的沉淀看起来很像火山灰。石头里好像有一个落着红雨的世界,绝望而美丽。我给他讲我这三天里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告诉我的许多事情。

“其实我真想和他们一起走……我想看看书上说的那些星星。”我说,“在这个城市里我什么也看不到。每次我告诉他们,‘因为岁星移转到白羊座了,你会交好运’的时候都会抬头望望天上,可是永远只有一片乌云。”

“都是我的缘故。”雨男羞愧地低下头。

“不是你的错。”我拉着他的胳膊,“整个镇子都在雨水里浇烂发霉。从我们爷爷那辈起就这个德性。”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我说,学着之前秃老头说话的口气。

 

窗外的雨声渐渐密起来。沙沙的声音绵延成一片。我支着脑袋看着窗外,腐烂的城市在雨中发着模糊的光。我抬起眼睛想起他们教会我唱的一首歌,断断续续地唱起来:

 

“河里的水越来越凉了

河边的水草忙着结婚生子

一片凄凉中 生活着一个热闹的家庭

而我们的家 已经荡然无存

我们的家和稻谷捆扎在一起

在田野深处

静静生长静静生长……”

 

屋内越来越冷,我们开始发抖,房顶的两三处地方开始漏雨。我们从房间里找出几个旧瓶罐,放在各个地方开始接水。雨水一滴一滴的,在不同的瓶罐里敲打出不同的声音。滴,滴,咚,噗通。很有节奏。

“真浪漫。”我高兴起来,忍不住说。雨男和我对视一笑。

 

 

雨男的生日在十二月。这个时候,街道会在半夜和清晨结凌,一过晚上八点路上再没一个人。我们在屋子里庆祝了他的十八岁生日,关上灯点起一支蜡烛作为成人礼的庆祝。蜡烛的微光充满屋子,雨男的画在墙壁四面上闪闪发亮。

我拉起雨男的手,让他穿好靴子和外套,一起出门走走。生日这天还得困在屋子里,实在太可怜了。雨男拗不过我,乖乖穿好衣服,可是又在外套外面加上了一件黄色的雨披。

“给你挡雨。”他说。

“我有帽子呢。”我毫不在意。

我们牵着手,在冬日冷清的寒夜里散步。天空阴云密布,小雨渐渐地结成冰渣,不知何时,飘起了雪。

这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雨男也是出生在这样的初雪里。他出生的时候,镇上陷入了一场突然的大停电,整个雨城一片漆黑,只有初雪白得耀眼。

小小的婴孩,睁开初生的双眼。六角形的雪花融化在婴儿的面颊上,把他的眼睛变得雪亮。以至于长大后,他既没有像镇上的其他男孩子一样去当兵,也没有像老人们预言的那样一日日消极下去。哪儿也不能去,比我小两个月的邻家的弟弟,我们相依为命,这是我们的宿命。

“好想看看星星啊。”我怅然地说,抬起头望着前方,废弃的天文台静立在暗夜中。

“走吧。”雨男说,“爬上去,站在高处就能看到了吧。”

“看不到的。”我摇摇头,“在下雪呢,云太厚了。”

“就只是爬上去吧。”他忽然握紧了我的手。我惊讶地看着他,雨男的眼睛在初雪里显得沉静。我点点头。

我们在寒夜里奔跑起来,冷风吹割着我们的脸颊。开始沿着天文塔螺旋形的台阶向上爬的时候,风雪越来越密。我们没有理会,尽管双手双脚脸颊全都开始僵硬,仍然一心一意地向上爬着。台阶蜿蜒伸向一块小小的平台。我们在平台上喘着气坐下,背靠着天文塔圆形的顶窗。以前,望远镜就是从这儿伸出去观测的。

“雪停了。”雨男迷惑地说。我们头靠着头,看见前方的彤云突然间散开一块儿来,露出了一颗明亮的星星。紧接着,云彩好像被撕裂了一样一点点破碎,北风猛烈地吹走它们,一片满是星辰的新鲜的夜空,忽然间露了出来。

“是大熊星座和仙后座。”我悄声说。满天的斑斓令我几乎喘不过气。明亮的岁星高悬东方,正西方是天琴座、天鹰座、天鹅座的大三角。新月的二角上挂着双子座的井宿五和井宿三。我从历法里推算过这些星星,对着镇子里愚昧的女人们念叨过这些星星。它们头一次,实际地映入我的眼睛里。

比想象中要黯淡,也比想象中更加美丽。

 

“魔法呢?!为什么失效了?”雨男忽然间跳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为什么雨不下了?!”

我们面面相觑。忽然间,我想起父亲的一本书来,大声问:“雨精是不是只能让小孩子看到?”

“嗯,好像是这么说过。”

我忽然大笑起来,蹦跳着拉着雨男的手不停地摇。“干什么啊要掉下去了!”雨男被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我搂在怀里。我一把拉掉他的雨披,让那黄色被猛烈的北风带走。

“雨精的契约只对小孩有效。契约结束了,恭喜你成为了大人。”

 

 

我们开始收拾行李。他们最早春天就会回来。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未来便能延伸到无从想象的地方。尽管我们都满十八岁了,却第一次有了长大的预感。

雨男也准备离开这个城市。他已经哪里都可以去了,为此非常高兴。尽管我不放心他一个人离开家乡,然而这儿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我们在房间里连续花上两个小时谈论着我们的未来,外面的天空,阳光,还有大海。

大海是水,却总和阳光相伴随,湿润而温暖。南方的城镇,晴朗开阔。我们对此憧憬得不得了,可是我们简直无从想象。

“别去当兵。其他干什么都可以。”我拉起雨男的胳膊央求他。雨男点了点头,“我准备先去看看世界。”

“和我们一起旅行呢?”

“不行。”雨男有些悲伤地笑了笑,“我还有别的想做的事情。”

“你想做什么?”我呆呆地问他。

雨男摇了摇头。他像是想要说出口,却怎样也组织不好自己的语言一样。最后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一头黑色的乱发盖住了他的眼睛。

“我想,我有点理解叔叔了。”他说的是我的父亲。

“那好吧。”我只能这么回答。可是又不甘心,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窗外,电线杆像桅杆一样伸出水面。昏暗的路灯断断续续,仿佛能量快要断绝的潜水艇。总有一天,这个城市会在雨中永远地陷落下去,和所有其他的城市一样。它们将各自毁于水,毁于风,毁于火,毁于过于发达的文明,像预言里说的那样。

于是,来自世界末日的少年少女,我们在各自旅行的前夜,又一次偎依在了一起。我们要继续活下去,日复一日,在这湿润阴霾的雨中……直到冬季过完。为了未来,一个干燥晴朗的明天。

 

“什么时候,一块儿去看海吧。”我对雨男说。雨男高兴地点了点头:“一块儿去吧。”

 

END

 

标签:

发表评论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