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CP:海贼王/基德X罗

R-18,《低处生活》番外篇。致郁系。

 

前科者のクリスマス

——向1971年致敬

 

 

 

从短暂的睡眠中醒来,眼中映入男人的后背。床头灯还亮着,鹅黄色的柔光黯淡地铺满房间,特拉法尔加·罗背向着他,像个虾米一样蜷曲着抱着被子在睡。

他抬起身体,背靠着床头,手在床边摸到烟盒,一边吸烟一边打量着那全裸着背对自己的身体。弯得厉害的背脊,露出脊梁骨一节一节的轮廓,他背上的刺青也因而跳入眼中,意味不明的一个圆形笑脸。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在其附近,浅白色,陈年旧伤的标记。

覆盖着优美的肌肉、既不羸弱也不壮实、本来是不分男女都会倒吸一口气暗暗赞美的漂亮身体,却被这些痕迹染上了特殊的味道。罗好像被烟味呛着了似的,在梦里呻吟了一声。尤斯塔斯·基德刚把抽了半截的烟在烟灰缸里碾灭,转头看见他已经醒了。还保持着背向他的姿势,只是转过头,黑色的眼瞳无言地看着他。

“弄醒你了?”

“唔……”罗发出模糊的声音,“糊了。”

“什么?”

“什么东西烤糊了?”

“错觉吧。”

他没有回复,只是皱着眉,露出没睡醒和茫然的神色。随即也坐起身来。

“给我一根。”

他接过基德递去的香烟,脸凑过去,就着基德手里的打火机点烟。烟灰在两人的动作间落在被子上,罗也没有半点介意。他们头靠着头,各自抽着烟,烟缸在两人的手中被无声传递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是指什么?”

他没有看身边红发的男人,只是仰着头,熟练地朝天花板吹出一口白雾。

“中学时我记得你是不抽烟的吧。”

“哈。”

罗轻轻地笑了一声。

想问的远不止这些。基德瞥一眼他的脸。很短的黑发,优雅的额头、颧骨与鼻梁的曲线,都像艺术家用雕刀刻出的珍贵手笔。薄薄的嘴唇边挂着笑意,却有种讽刺的调子。那双黑眼圈很深的眼睛里,一瞬射出的锐利视线,随即他又仰起脸,继续朝着天花板吐出烟雾。

“你从什么时候起……”

“能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吗,尤斯塔斯当家。这种同学会似的气氛。”

他厌恶地说着,把已经燃尽的烟头扔进基德手中的烟灰缸里,翻身下床。裸身光着脚走向浴室。

淋浴的水声在薄玻璃墙的那头响起。基德追过去,抱着双臂站在浴室门口,看着淋浴喷头下清洗自己的男人。罗洗澡的方式很奇特,从左手腕开始清洗,从手臂洗到脖颈,再到前胸。细致的洗法,像是要把基德留在身体上的味道全部清除干净似的。

热气蒸腾,喷水打在他因为热水而变红的胸口上,冲掉丰厚的泡沫,罗薄薄的胸膛起伏着。

“……出去。”

手迟疑在了腰部,是因为基德的目光,没法开始清洗下半身吧。基德笑了笑,无视罗的命令,反而走进浴室。

“要不要我帮你?”

本来就不大的浴室,容下两个高大的男人更陡然显得狭小。基德的个子比身材高挑的罗还要高大,覆着健壮肌肉的宽厚身体朝淋浴下的罗压迫过来,把他堵在两片薄薄的墙壁之间。

“该清理的地方,是这里吧?”

手指伸向罗的臀缝间,借助沐浴露的润滑,轻松地钻了进去。手指弯曲,挖搅着体内,引得罗身体一阵颤抖。

“混……”

“别乱动,帮你清洗呢。”

低头咬住罗的耳朵,基德又朝紧窄的缝隙里塞进一指。两指扩开,弯曲的中指在内部巧妙地进出,带出一波波粘稠的白色液体,被流水冲走,渐渐地加快了出入的速度。身体深处的妙处被连绵不绝地撩拨,引得罗身体一阵阵颤栗,不知何时间,已经喘息着靠在基德的身上。

“够了吧?!体力过剩的混蛋……”

他皱着眉想要推开基德,却被基德抓住了那只想推开他的手腕,固定在他的腰背后。

另一只手猛地从他的体内抽出,握住自己硬直的部位插了进去。

“……!!”

“你不是很喜欢吗,特拉法尔加……”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空出一只手按住罗的腹部,用力地挺腰撞向他的臀部。罗嘴里发出模糊的呻吟。腰部被固定住的姿势,使他不得不配合着基德踮起脚,用脚趾拼命抓住湿漉漉的瓷砖,手在光滑的墙壁上不断摸索着,像溺水者一样,无意识地寻找着什么可以用力握住的地方。站不稳的悬浮感,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基德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上。

“什么也不问你,像这样插你就满足了?”

罗难耐地仰起脸,闭紧眼睛迎接那鞭笞他的针状热雨。密实的撞击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在不安的环境中推挤着他,使他的呻吟声渐渐变得放荡。隔壁房间电视剧的声音,透过爱情旅馆薄薄的墙壁隐约传来。

 

性行为过度的脱力感,腰部酸软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罗被基德像照顾孩子似地用浴巾整个儿裹住身体,打横抱着走出浴室,安置在床上。

睁开眼睛就是男人凑近的脸庞,罗厌烦地推开那张脸。

“有完没完……腻腻歪歪跟狗一样。”

“特拉法尔加,你他妈再说一次?!”

基德放弃了想抱住他的意图,歪在一旁不甘心地斗嘴。睡意袭来,罗无心说话,只是阖上眼睛。

“头发湿着别睡啊……喂!”

平时就是一张黑眼圈深重的脸,睡着了也还是显得疲惫。因为神色平静的关系,他的睡脸显得不符合本人年纪的年幼。虽然在下巴上留起了胡子,却好像只是为了遮掩本人面容的可爱似的,逞强之举。

 

——中学时代就给人这种印象,那理得短短的黑发下面端正的容貌、被黑色的制服覆盖住的高挑身体、不受拘束地放松的行仪,同时散发着禁欲与色气这两种相反的气氛,在高中的那个时代,已经被一部分人早早注意到了。

他老是被不良少年找上麻烦——本校的外校的都有,却无一例外都是以对方被罗打得半死收场。打架的时候他会暴走。那红着眼睛、面无表情、唇角却上翘着折断人手指的情形,基德目睹过也不止一次了。特拉法尔加压根是个疯子,可能的话最好别动真格招惹他——因此,和罗的交情虽然被风传极差,实际上却没真动过手。见了面只是斗嘴、吵架。平时对人爱理不理的罗,对于基德他们的小圈子却意外地嘴贱,每次见了面不嘲讽两句就不舒服。

那个时代,两方都是违反校规的、学校里令人厌恶又畏惧的人物。一个耳朵上嵌着金色的耳环、迟到早退、目中无人,一个眼神天生凶恶,染红头发、涂黑指甲、在制服上挂牛头项链,怎么金属怎么来,说到底还是上天和入地的两拨人。基德是野狗,而特拉法尔加·罗在那群乖乖遵守校规的优等生中虽然惹眼,也不过是一条行为乖张的贵宾狗,不出所料的话,高中毕业后照样会渐渐被磨去锋利的爪牙,变成社会里无聊的中上流阶级中的一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的发生。

 

那恐怕是迄今还在他们的故乡鹰之町,母校岚高里流传的故事:特拉法尔加·罗和另一个少年,在一次事件中失手杀了人,一起踏上了流亡之路。事发时正是高三年级的暑假,8月,距离他的18岁成年之日才差2个月,可谓绝妙的时间。

 

初见是在酒场。那天晚上本来没基德什么事,临时去顶一个乐手的班。从乐屋里出来,站在吧台边向酒保要酒时,手腕忽然被扣住了。冰凉的手指,接着是一双眼睛,在帽檐下似笑非笑地瞥着他。

“请我喝一杯?”他笑着说,也不问基德,便自然地接过了酒保递来的酒杯。

“特拉法尔加……”

酒场一角的舞台上,黑服黑发的歌女正用一把缓慢深沉的嗓子把一首爵士乐唱到尽头。那声音越过酒场里稀落落的鼓掌声,传进基德的耳中。

一瞬间现实感离他而去。

将近十年不见的故人,态度昨天才见过面似地轻松。

——比起这一点,这家伙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已经是个奇迹了。

 

酒场外面是寒冷的夜晚,冰冷的空气似要穿透基德厚重的毛皮大衣扎入皮肤。连着几天刮大风,夜空晴朗。没有月亮,星星又小又密,闪着蓝色的光。

走出来也没有正经事。在无人的车站牌下,基德点了支烟,白雾扩散在冷空气里。“分我一支。”罗忽然说。他没有接过基德递来的打火机,而是叼着烟凑近他的脸,将烟头对上他嘴边的暗火慢慢吸了两口。

“什么牌子?味道好香。”

和香料味足、口感绵长的淡香烟比起来,反而是突然凑近自己的那张脸、向上看人的那双眼睛里,散发着更加诱人香味。

头顶黄色的路灯光在低空里一圈圈散开。这么冷的季节,居然有一只很大的飞蛾,被那光线吸引,执拗地扑打着灯罩,发出很大的扑簌簌的响声。被那声音带走注意力的罗抬头注视着路灯,基德注视着他的脸。

仰起的下颚和脖子,被路灯勾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这不是什么像样的联想——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他也像一只飞蛾,披着灰色、细细的粉末。

“特拉法尔加……你晚上有回去的地方吗?”

他突然问道。罗愕然地看着他,随即笑了。

“你有什么好打算,尤斯塔斯当家?”

刚过立冬的11月初。这个男人的出现,是在和他的气质相配的寒冷季节。

 

眼中见到的第一家旅馆招牌,走进去的是配着陈旧电油汀的房间。窗户很小,墙上的壁纸有些已经剥落了,边沿泛着烧焦般的黑色。棉被冰冷,发潮似的又硬又重。罗受不了寒冷似地突然从床上跳下来,用桌上的塑料水壶烧开水喝。

明明裸着身体,他上身那些黑色的刺青却格外地刺眼。

背后是圆形的笑脸,双臂和胸口则是红心的形状。那是既漂荡着色气、又令人感觉到诡异的图案——就像是被某人不祥的爱拥抱一样,被占有的烙印。基德心中无由来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不快、焦躁,以及更加难以道情的情绪混杂着,难以名状。

 

——高中时代,学校里关于他那驰骋政商黑三道、只手遮天的继父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的种种传闻。还有他对于自己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子,无来由而又扭曲的执着。

有那样的大人庇护,难怪在学校里目中无人。那不是他们那些不良式的、青春期叛逆的目中无人,而是更加傲慢、像是眼中根本看不见他人似的目中无人。

明明和所有人一样也完成功课、修到足够的学分、也去参加只针对少数人的选拔考试,却好像跟他们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以及更甚的传言,一部分男生不怀好意地提起,罗衬衣领口下那些隐约的纹身,说那是他的继父执念的具象。以及,正是因为早早浸润在那种大人的空气里,性格冷漠异常的罗才会不自觉地散发着那种气息。

方才在床上也是,像是想要清洗掉那些刺青带给自己的异样感似的,基德用力地抱了他。草率地做了下前戏,抹了润滑液就直接进去了。特拉法尔加却适应得很快,没花多长时间,表情就从忍痛变成了混杂着恍惚的愉悦。

隐忍住的低声喘息,反而煽动起基德的情绪。想让他更加不能自持、想看见他更加放荡的模样,基德一边折起他的腿将身体猛地压下去,一边将手指塞进他的嘴里,原本被罗强忍在牙关里的声音透过自己的指缝,断断续续地流了出来。

像浸泡在甜酒中一样甘美。

表情冷淡、体温也低于常人的家伙,被煽动起来的身体却敏感火热得惊人,情事之后他起身去洗澡,回来便坐在床边穿衣服。内裤,然后是帽衫。基德慌慌张张地坐起来。

“喂,去哪里?”

“……?”罗会意过来,“不想我走吗?”

“做完了就走,太像一夜情了。我不喜欢。”

“留到明天早上,像情人似的分别?”他挑衅似地笑了笑,“我也不喜欢。”

“你小子……”

罗却忽然很愉快似地笑了:“好久不见啊,尤斯塔斯当家。”

“……现在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没有身体交缠后的不自然,没有变冷淡、当然也没有突然拉近距离,简直像才在哪里的小酒馆喝了一杯,说些无干痛痒的话,彼此重拾起一点点关于过去的联系——仅此而已。眼前的男人和刚才床上的家伙,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早上一起吃了早饭,在旅馆附近的快餐店。特价套餐,很薄很小的汉堡和淡得像用咖啡渣泡出来的滚烫咖啡。明显不够吃,罗一边皱着眉,一边三两口咽下汉堡,嫌咖啡烫,一口也没动。两个人早上都没有事做,就坐在那儿等着咖啡凉下来。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也没有手机。

“没有手机,不方便吧?”道别时基德问,“怎么联系你?”

“不需要你联系我。”他单方面地说。

用柜台借来的签字笔在餐巾纸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罗看着它,神情像是在问“这东西有什么用”,不过收下了,揣进自己黑色大衣的口袋里。

“去那个酒吧也行,我晚上基本上在那里。”

“知道了。”他说着,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瞧着基德。

“那、回头见。”

“……啊,知道了。”

 

基德在酒场做伴奏的工作。一个星期四天,周一周二是另类摇滚乐队,周四周五是唱蓝调民谣的女歌手。其他时间休息,钱拿得不多不少,活下来足够了,也就犯不着再找别的打工。

——越是萧条的时代,酒馆的生意越好得出奇。今朝有酒今朝醉,人们根本不想明天的事情。

高中玩音乐到现在,早知道自己成不了一流的乐手,可是猛然回头,已经没有别的可以混饭的玩意儿。

有个同样做支援乐手的家伙,说是等新年到了回老家,就再也不回来了。故乡虽然冷漠荒凉,可是至少还有家里的田地,再不济可以去工厂工作。

“‘总之追寻梦想这种屁事不要再提了,再提老子杀了你。’”

罗边听边笑,好像基德真说了特别好笑的事情似的,笑得全身闷颤。

“你自己呢?”

“乐队?不做了。也不是不想做了,解散之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同伴,先这么过着吧。”

“哦?我还以为你和原先那些同伴,也只是凑合着过的。叫什么来着……”

“本来人员也换了好几次——霍金斯和阿普早不干了。主要是找不到能替代基拉的家伙,我也不想将就。”

“哦对,是那家伙啊……”

他别无深意地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起了有“基拉”这样一个人,长长的手指握住玻璃酒杯。那是稳定、修长的,好像很适合握住手术刀的手指。

罗的酒量不错。每次在酒场里,虽然从不豪饮,可也没有喝醉过。

酒品好,话也不多。

——话唠的酒精中毒者,也没法胜任外科医生这种工作吧。

他从来不提自己的事,当然也没有未来计划,过去的事更是绝口不提。有几次,基德话到嘴边,几乎脱口而出要问他“这十年你都怎么过的”,又活活憋回去,和酒一起咽进肚里。

总不会是同男人睡觉挣钱吧。

中学时代,记得他原本的志向还是外科医生……十年前,听同学说起特拉法尔加要考医学院的时候,基德在心里想象过他成为外科医生的模样。隔着十年,想象他现在在做什么的时候,心头浮现的还是当年想象中,特拉法尔加站在手术台上,唇边挂着薄薄冷笑的模样。

“我也很久没回去过了。每年一到新年就烦,人干嘛非回老家不可?”

“可能是为了假装自己真的有个家可以回去吧。”

罗冷笑着说。话说得刻薄,也一针见血。

“你还没回去过吧。”基德说,试探着罗的神色。

酒场里也很冷。他揉着冻得发红的手,放在嘴边呵气:“那个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自己的家是不能带他回去的,喝过酒后还想呆在一起只能上旅馆。有时候明明不想做爱,躺在一起,又好像因为没事可干而做了起来。有时基德会有种挫败感——特拉法尔加就只是和自己做爱而已,除此以外他什么也不愿带走、也什么都不想带来。这一念头,同时也给他带来一种莫名的怜悯。

这家伙是个黑洞,环绕着他的,尽是沙漠。

 

听罗说起过去的事情,那是已进入12月的一天中午。电视里正在播放政权交叠的新闻。虽然是自己国家的大事,听在耳中却觉得遥远。

“乱世啊。”基德无动于衷地感慨,罗冷淡地表示同意。

“是吧。”

两派政党的艰难博弈终于有了结果。手握实权的政治家突然被捕,股市里已经在疯狂抛售传言中与其有染的企业股票。

“又该有不少人自杀了。”

罗语气嘲讽地笑着说,扔掉手边的漫画单行本,抓起床边的遥控器关了电视。可能是被触动了神经吧,他忽然望着远处,眼神陷入思索之中。

也没有任何前提铺垫,罗忽然讲起了多弗朗明哥的事来。

 

十年前的少年杀人事件在世间没有掀起任何声音,完全是因为多弗朗明哥的暗中干涉。养子行凶杀人的事情一旦公诸于世,其与堂吉诃德企业之间的联系也迟早会被记者察觉出。本来干的就不是干净生意,一旦被媒体挖到线索后果难以想象。他花了十几年苦心经营的商业帝国,决不能因为一个17岁的爱头脑发热的少年而一夕倒塌。只是为了自己他也得保住特拉法尔加·罗。

但这一切都是在罗还乖乖听话的前提下进行的。冒冒失失地一走了之,承受的与其说是来自世间的压力,不如说更多来自多弗朗明哥那边。罗说到这里就闭了嘴,基德完全可以想象这十年间,多弗朗明哥想必为了找到他,出动了全部的手段吧。

 

“现在也还在找你?”

“不……”他沉默一会儿,“现在,已经和他两清了。堂吉诃德企业破产的消息,你没听说吗?”

“什么时候?”

“两年前。”

说着,他的嘴角露出了奇异的微笑。

基德眯细眼睛:“是你干的?这是你的复仇?”

“谁知道呢。”

午后阳光很好,晒进小窗里。房间里变得明亮,浮尘在光里游弋。一股冬天的味道。

“冷。”他哆嗦着说,起身穿上黑色的袜子,也没有继续穿上衣服,只是拿起凳子上基德那件长毛的红色大衣裹住自己,盘着腿坐在床上继续看着手上的小开本漫画。

“看什么?”基德凑过去。

“昨天在旧书店买的。”他头也不抬地说。封面画着“ONEPIECE”的美术字,没头没尾的一册单行本,基德看过这部漫画,讲的是年轻人们为了追寻传说中的大秘宝ONEPIECE而纷纷扬帆出海,离开家乡,一路经历离奇的冒险。特拉法尔加像个小孩子似地看得聚精会神。

“你也会看这种东西?”

“我怎么了。”

这家伙会看的书,应该是那种艰深晦涩的大部头,医学呀历史呀。听基德这么说,他露出不置可否的神色。

“以前是这样。——只看那种书的人,也很没意思吧。”

“而且这漫画老旧了吧……记得是十年前在少年漫画杂志上连载,那时候全班传着看。”

“高中?啊啊,那会儿我没少被夏奇硬塞那种杂志,全堆在门口里,可燃垃圾的日子直接扔出去。”他笑着说。

“晚上有什么预定?今晚我休息。”基德问。

“没有。你想去哪里?”

难得气氛很好的一问一答,却突然被基德手机的响声打断。基德啧着舌看了一眼屏幕,将手机丢到一边。

“刚才算我没问。”

“你有约了?”他的视线从书页上移开盯住基德,“女人?”

“有个女孩在剧团里,今天是剧场首演,让我去捧场。”基德没正面回答罗的问题,罗也没追问。

“送你票了?”

“哪里。没有观众才让我去,自己掏钱买票。”

“那,我也能去吗?”

他笑着说,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开玩笑。

 

冷清的剧场门厅里摆着易拉宝海报。《哈姆莱特》,早被人嚼烂到连渣滓都不剩的老戏,虽说海报上“先锋实验”四个字被标得鲜艳夸张,也难怪没人看。两人买了离舞台最远最便宜的票。进场了没看到几个观众,乘着场灯刚暗下来,悄悄移到前排去。

“丹麦是一个监狱,世界是一个更大的监狱。”

罗鼻子里轻轻地笑出声来。

刚开始他还饶有兴致地看着舞台,没多久就失去了兴趣,抱着双臂,脑袋靠在基德的肩上睡起觉来。演出结束,观众席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连二次谢幕也没有,演员们勉强笑着走下舞台。基德推推睡得一塌糊涂的罗叫他起来。

“演完了?”他睡意朦胧地问。

“好像是。”

黑暗中他凑近他脖子的潮热呼吸撩得基德三心二意,无心看戏,睡也睡不着,心里憋着欲火,直后悔现在不是在旅馆的房间里。罗的眼眸渐渐清醒过来,也看出他绷紧的脸和眼睛里藏着的火焰,居然笑了笑,抬起手凑过去抚上基德的脸。

正要接吻,场灯光忽然从上方落下来,周围大亮,罗也撤回手站了起来。

“走了。”

他朝出口抬了抬下巴。基德只好也站起来,一前一后走出席位时,赌气似地抓住了身后罗的手。罗也没有抽开,他的手指冰冷,任基德整个儿攥在手心里。

走出剧场站在门厅里,哪里忽然传来女孩的声音,在呼喊基德的名字。

“基德。”

是基德口中那个“在剧团里”的女孩吧,从远处笑着跑来。罗抬眼看了一眼身旁男人的脸,察觉到他想抽开手,反而用力地抓住了他。

笑着跑近的女孩看见手握着手的两个男人,一脸惊异地站住了。

特拉法尔加·罗恶意地笑着,抬起手勾住基德的脖子把他拉近自己,演戏似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女孩的脸色变得青白,嘴唇颤抖着,忽然转身就跑。

 

“哼。”他松开基德,站在一旁轻轻地笑了。基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转头看着身旁罗的脸。

“你在想什么?”

“把炮友带去看女友的演出,是你自己不好。”

“……特拉法尔加,你想把我的生活毁掉吗?”

他的声音里含着隐隐的威胁。罗笑着看他的眼睛:“你不是就期待着这个吗?”

基德抿紧了嘴唇。

很薄而显得冷漠薄情的嘴唇,颜色又比常人鲜红,加上眼神凶恶,整一张恶人的脸,阴晴不定地盯着罗的脸。

像要在他的脸上瞧出什么端倪来似的。

“想追上去,现在也来得及。”

罗抱住双臂,笑容满面地回看着他。

“特拉法尔加,你是认真的?”

说着,基德的表情更加阴沉。

“什么认真不认真的,我听不明白。”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炮友看过。”

“………”

他的笑容忽然间不再镇定。基德向前走了一步,迫近罗。

“草帽那家伙,后来怎么样了?”

“…………”

他忽然间咬住了嘴唇,眼睛瞪视似地看着他。

“那家伙,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你从来不提他的名字?”

基德重复了一遍。

是这家伙自己不好——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本来也只是勉强维持住平衡的生活,他轻轻的一个动作就能将之毁掉。他的生活被这个男人毁掉,他好像从十年前起就在期待着这一刻。

“不干你的事。”

罗忽然低声说,转身向剧场门口走去,基德在身后追上他,用力扳住他的肩膀。

“特拉法尔加!”

 

声音震动了整个门厅。刚刚跑下台阶的女孩惊讶地回过头。

“……”

“把这家伙领走。”罗声音低沉地命令女孩,“我没有跟这家伙玩恋爱游戏的兴致。”

“基德……?”

“给老子滚。”他大声地冲女孩吼道。女孩后退了两步,捂住脸跑开了。

一瞬间强烈的后悔涌上心头,但也只是一瞬间。

“你满意了?”

“那是你自己的事。”他抬起下巴,冷漠地说,“别让我陪你玩那种无聊的游戏,刚才说了吧?”

 

“……!”

在旅馆把他摔在床上。罗挣扎着,基德一边用身体压住他,一边抓住他的手腕。他抽下自己腰间的皮带,把罗的两只手捆在一起,皮带扣勾住床头的栏杆。

“尤斯塔斯当家……想干什么……!”

“你就喜欢被这么对待吧……!”

“放开……!”

做爱的兴致,明明谁也没有,只是在压制住拼命挣扎的罗时,基德却莫名地硬了,简直像被身下恶狠狠瞪他的罗煽起了情绪。他抓住罗的脸颊,执拗地吻他、用手指和嘴唇执拗地折磨他裸露在空气中变硬的乳头,直到他拒绝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小,愤怒得紧绷的身体渐渐被另一种节奏占据了。

“真不像话……”

这家伙,以前一定被人以更加残酷的方式彻底调教过吧,他的反应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激烈。越是被绑起来、被奚落,他的肌肤便越滚烫。黑色的眼睛湿润着,眼神已经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哀求。

“以前明明是那样一个人……谁也不放在眼里、大家都觉得你不食人间烟火……现在居然变成了这样子!!你和多少个男人做过?”

基德掰着他的双臀,使劲揉捏着,借助润滑液,毫不费力地把自己勃起的部分塞了进去。被绑住的罗全身颤抖起来。润滑液用得不够,疼痛令他的脸庞扭曲,同时煽动着有别以往的、被虐的快感。

“……啊!”

他发出长长的、嘶哑的娇声,双腿紧紧地缠住了基德的腰。

乳头和下半身都兴奋地挺立着。

两方都呈现出熟透的果实一样嫣红的颜色,被黑色的刺青衬得更加鲜艳。

基德握着他的腰,用力地摇晃着,将自己的部分深深打入他的体内。

罗下身挺立红肿的那个部分,头部已开始汩汩流出透明的液体。手被束缚,做不到爱抚自己,他用哀求而渴望的目光注视着基德,基德恶意地忽然间放缓了进攻的势头。缓缓地动了几下之后,忽然拔出自己的分身,再度猛地刺了进去。

“嗯啊!……尤斯塔斯……当家……!!!”

“想要我碰你这里?你知道自己有多淫荡吗,特拉法尔加。”

基德嘴角歪斜地笑着,用手握住了他滚烫火热的中心。刚刚握紧,罗就难耐地扭动起腰来。基德继续用力地顶撞着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搓揉着他。那里在他的手掌中逐渐膨胀、已到了射精的边缘。一放慢势头,罗便难耐地催促起来。

“快一点……啊、啊……尤斯塔斯……当家……”

基德用指尖轻轻挂搔着头部敏感的部分。瞬间,他在自己掌心颤抖着、射精了。

“啊、啊、啊……啊……”

罗的呼吸渐渐变长、声音也变得无力。他用湿润的目光注视着基德,看着他把手上的精液在自己的小腹上一点点地抹开。

白色的液体在空气中蒸发,被玷污的腹部感觉到一阵奇异的冰凉,皮肤开始收紧。赤裸裸的羞辱使罗本来已渐渐平缓体温的身体,再次变得滚烫起来。

基德取下挂在床头栏杆上的皮带挂扣。

却没有给他松绑,只是拍着罗的屁股命令道:“背向我趴下。”

罗不再抵抗,顺从地趴跪下来。“屁股抬高。”男人在身后命令道。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多弗朗明哥?还有别人吗?!草帽那家伙到底怎么样了?!”

他听见自己饱含着怒意和嫉妒的声音。“草帽”,这个不该提起的名字,令罗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令基德妒意大增。然而眼前男人背对着自己乖乖趴着的模样,又令此景增加了一分背德的刺激。罗的兴致顿消,挣扎着想要躲开他,然而基德用两只手抓住他的臀部,已经把自己推了进去。

“不要!尤斯塔斯当家!!够了!已经没有兴致了!”

“兴致什么的……很快就会有了。”基德的手向前伸去,摸到罗胸口的乳头,用力地揪下去。一瞬,罗身体颤抖着发出尖叫声。

“喜欢吗?喜欢疼一点?你这下流的身体!”

基德加速地挺着腰,每一下都粗暴而密实地撞击着罗的身体深处。身体撞击的啪啪声、混着罗无助而娇媚的哀求声,响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罗很快再一次射精了,他内部的柔软火热紧紧地箍住基德,一下一下地收缩着。基德难以忍耐地低声喘气,也在他的体内射了出来。罗的双腿无力地颤抖着,歪倒在床单上。基德软掉的性器混着白色的精液,从他的体内滑了出来。

皮带下罗的手腕已被箍出红色的痕迹。

 

很长时间无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以往做爱时,从未有过的空虚感笼罩在基德身上。罗静静地躺在他身边,用自己的手腕遮住脸。

基德惊讶地转过头。

他还没见过罗哭的样子。就像一个善于忍耐的孩子,罗静静地用手遮着脸哭着,肩头剧烈地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哭了一会儿,他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若无其事地拿起床边基德的T恤擦干眼泪鼻涕,接着趴在床上好像入睡了似的,脸埋在枕头里。基德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从床上起来去浴室冲洗。

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的孤独。

 

“……我那时候,如果没有那么蠢,被人利用……你也不会被逼上绝路吧……?”

那时候利用自己的人也已经死了,死得很可怜,可也是活该。

“警察来找过我……那是在堂吉诃德企业的人来找我之前,我什么也没有说。”

“……想让我向你道谢吗?”

罗干涩的声音在房间里飘荡了一阵。因为才哭过吧,声音闷闷的,却也没有别的情感。

“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少自作多情了。”

他翻身起来去浴室冲澡,过了一会儿走出来,也不管还湿着的头发,就在床边套上牛仔裤。正是午夜,薄薄的塑料窗帘外天空死沉,黑得透底。

“喂,你去哪里?”

“回家。”罗头也不抬地答道。

“你真的有家可回吗?”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

“……少看不起人了。”

“和我一块儿住吧。……我那儿已经没有女人了。”

没有回答。

基德枕着自己的手臂,仰望着天花板,直到耳边忽然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把特拉法尔加·罗推上绝路的是自己这双手。

17岁时他是个晚熟的男孩,对于同年级的男生谈论特拉法尔加时那股狂热的空气还一无所察。对特拉法尔加本人也是,只知道看他不爽,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看不顺眼。

他傲慢、目中无人、行仪也差,打起架来还是个疯子。

第一次看见罗发飙是在高二,那么恐怖的打架,有生以来基德也没经历过几次。又瘦又高的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个男生身上,一下下地用消火栓红色的铁罐砸他的头。

血液四溅,沾在他的脸颊上。

罗的表情是笑着的。

一边笑着,眼睛里一边绽放出……那是美丽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他完全没有在看着被自己坐在身下的男生,只是像在殴打着幻影中的谁似地,不紧不慢地、毫不手软地砸着。如今想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觉得,罗的行为简直像是无意识地在寻找着死亡。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在学校里的任何角落里,他仿佛都在下意识地寻找着着他的身影。

 

被提议“揍他一顿我就加入你们乐队”的时候也是一样。

德雷克加不加入无干紧要,那个倡议却好像在他的心中点燃了一把火。想看着那张清高的脸摔在泥里的样子,想让那双总是吐出讽刺话的嘴唇泄露哀求声,只是想象就令他兴奋,理智、常识,包括基拉的反对,全都无法浇熄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焰。

如果那时候没有草帽路飞出来多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德雷克或许不会死,他们的命运也不会就此绑死在一起,或许……全都是无法设想的或许。

他没死的事情是半年后学校里才传出来的。

“特拉法尔加没死,路飞也没死,港区的工厂爆炸案也是他们俩搞出来的,两人开着港口电动船逃跑了。可能去了什么地方的孤岛。”

那时他心中升起的不是同情也不是自责,而是由衷的羡慕与……嫉妒。

至于嫉妒着谁,却连自己都分辨不清。

——两个人被逼着走上绝路,走之前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说是杀人逃亡,更像扬帆出海。

炸了两个工厂给自己当做送行的礼炮,少年漫画一样的桥段。

基德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不被人类社会染指的孤岛。

两人一起逃向了自由的小岛……又能怎么样呢。

还不是回来了。

变成了这样子。

脑子很好的家伙,聪明过了头,越过了那一线边界再回来,也不能再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发生。

最后还不是和野狗一样泡在酒场里,若无其事地混在一群混蛋废物之间。

 

罗没有手机。自他失去联络的那一天起,基德才算明白了这件事代表了什么。联系不上他,想联系也不知道上哪儿找。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眼睛里下意识地寻找着罗的身影,这令他不禁想到了他们的高中时代,明明已过了十年、都已成为大人,两人的关系同那时却好像没有什么分别。

冬季的街道处处透着荒凉。主干道上却已经开始装饰起了圣诞节的花圈,节日特价的广告从早到晚响个不停,同偏僻的道路上那些半闭着门帘、没有半点活气的店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街上步履不停的工作族也好、耷拉着头在街道上神游的嗑药少年也好,举着标语牌在政府机关门口静坐、向路人喋喋不休地宣扬政治理念的激进派大学生也好……周围的忙碌反而令人感觉到一分静寂的、缓缓走向终点的末世感。

偌大一个城市,他还没天真到以为在街上闲逛就能遇上他。特拉法尔加会中意的地方……和自己工作的酒吧气氛相似的酒吧,整个城市里就那么几个。基德向自己的酒吧那边请了两天假,晚上就一个个地找过去问。

 

找到他是在第四天的晚上。小酒吧昏暗的光线下,吧台边罗交叠着双腿的修长身影在泡吧的人群中显得无比醒目。

——还是那一套衣服,黑色的绒毛大衣、白色斑点软帽。眼中映入他的身影,周围的现实感一下子稀薄起来。

“特拉法尔加!”

回头看见基德,罗的表情立刻僵硬了。基德快步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

“……出去说。”

他低声说,也没有立刻甩开基德的手。

 

一前一后地走下狭窄的楼梯,楼梯外是夜间的街道。车流稀疏的公路上,每一辆汽车都疾驰着向前冲,碾压路基的声音一直传到人行道上。

酒吧招牌的光是冰冷的白色,像雪一样落在罗黑色的大衣上。“什么事?”他不悦似地眯着眼睛,抬起头看着基德。

“……和我一块儿住,我说过了吧。”

“别开玩笑了。滚远点,有多远滚多远。”

他不屑地说着,口角露出冷笑。基德没说话,死死盯着他的脸。罗也不耐烦地回看着他。黑眼圈很深的眼睛、目光却冰冷而尖锐。颓废,绮丽,截然相反的两种气质混杂在这男人的身上,开出一朵艳丽的黑色花朵,而他本人却对此毫无自知。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半晌,基德才开口说,“和你接触过以后,好像就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里了一样……”

“啊啊,可能我是被诅咒了吧。”他不悦地眯起眼睛,“话说完了?说完了就滚吧。”

说着,他抬脚向前走去。一条黑暗的街,越向前走路灯越稀疏,尽头则是漆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基德跟在罗的身后。路到一半就断了,眼前闪出一片空地,幽暗中看出来是个小公园的入口,公园里也没有灯光。罗停下来,无可奈何地回头看着基德。

“别跟来了。尤斯塔斯当家,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他怕冷似地抱着自己的手臂。基德向前迈了一步,在罗后退之前,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一开始他还试图推开,却很快放弃了挣扎。附在两人大衣上冰冷的寒气透过相互厚厚的衣物,侵蚀着他们的皮肤,随即在他们的体温下渐渐消散。基德握着罗的脸,试图吻他,罗也没有拒绝。他的脸颊和嘴唇都像冰一样寒冷,身体好像很冷似地,在基德的手臂中轻轻地打着颤。

“你在发抖吧。很冷吗?”

“……不是的。”

罗轻声说,也不知道否认的是哪一项。沉默一阵子,他推开了基德。

“‘到底想我怎么样’?这句话我还想问呢……”

基德蓦地苦笑出声来。

“光是抱你还不够吗?特拉法尔加,你的心呢?你的心在哪里?!”

“……在那里。”

良久,罗开口说道,唇角挂着奇异的笑意,和说起“堂吉诃德企业已经破产了”时的笑意一模一样。

他抬起手臂,笔直地指向前方。

“在海底。那家伙去了海底,永远地。而我活下来了。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吧,尤斯塔斯当家。”

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基德张了张口,却没有什么话可说。他看见罗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

“……走走吧。”基德伸了伸手,指向公园的方向。

 

穿过小小的广场,眼前的道路通往山上。是城市中心的小山丘,越往上路越狭窄,走了一程,一个平台在半山处凸出来,周围立着护栏。从平台往外看去,透过树荫的遮掩,隐约可见主干道上繁华的灯光。

“高中的时候,我就一直很介意你。”望着罗那微驼的背影,基德开口说,“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你重逢。很多人都不在了,基拉也不在了,大家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干什么去了……”

“……尤斯塔斯当家。我已经无法再爱上谁了,你明白吗?”

罗打断了基德的话,沉默一阵,又突兀地笑了,转头看着基德。

“别说得连你也不想活了似的。”他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不想活了?很简单,你从这里跳下去就是了。别说什么‘失去的东西’,没人真的有那种东西。”

他一脚踹在栏杆上面,咚的一声巨响,把那里踢出一个凹槽来。

“跳啊!我看着!!”

……说起来,鹰之町也有相似的地方。

越是风景优美的观景平台,越成为人们的自杀圣地,搞不清那种地方到底是为了给人参观景色还是给人自杀才建造的。

“你没那个胆量。你们这些在套子中活着的人,没有那个胆量。”

他嗤笑了一声。转身想走时,身后传来基德的声音。

“所以这么多年来,你就一直想着死吗。”

“我没想过死。”罗回过头,黑暗中,那双眼中发出蓝色的光芒,“去死很容易,不过,我有不能死的义务。”

从海的尽头回来,不属于这里,也再也回不去了。

简直像是……他的身体还在长着,灵魂却被孤零零地留在了17岁那个年纪里。

 

“特拉法尔加……!!”

胸口涌上一股热流,他不顾一切地抓住了罗的肩膀,用力把它扳向了自己。

“你听着!被留在了那里的人不只有你!!大家都……霍金斯也好、基拉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没办法从那件事里逃开!!!这么多年了……谁都没法忘掉那件事!!那之后,我尝试着打听你的消息……我们只知道你们失踪了、连活着还是死掉了都不知道……!”

“所以你想怎么样,和我互舔伤口?”

“我……”

对这个男人来说,恐怕一死了之才是最轻松的活法吧。基德在那脆弱的脖子上使上了力气,两只手慢慢地缩紧。

“我简直想杀了你……那时候,由我来杀掉你就好了……”

“好啊……”

他那几乎不成为语言的、破碎的告白,这双耳朵确实听到了。

 

在这里杀死他,自己再跳下平台。闪过他茫然的头脑中的这个念头,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甜美。深夜的观景平台简直是最适合情死的场所,无人打扰、无人说三道四,整个世界尚在沉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基德突然松开了手,罗的身体无力地跌落在地上,他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基德也俯下身体,他跪在地上,抱紧了他。

“你就不能爱上我吗。只有我不行吗……”

他苦涩地说着。眼泪流出来,落在了罗的脖子上。罗茫然地抬起两只手,轻轻地抱住了那宽厚的后背。

“尤斯塔斯当家,能遇到你……我很高兴。”

“你就不能爱上我吗……”

“……我不想……”

他说的是“不想”,不是爱、或者能不能爱。那恐怕是罗最贴近灵魂的告白。基德想到,自己以前好像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句真心话,然而很快,他们大概就要离别了。这个念头令他突然之间悲不可遏。

 

“不要再和我见面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再见了。”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触着他的鼻尖,基德抬起头。头顶的天空呈现着幽灵一样的蓝色,暗里透着微明。细雪正从那里飘落,稀疏地落在两人的身上,一瞬便消失了。

与眼前的男人气氛相合的寒冷季节,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要早得多。

 

两人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肩头靠在一起。罗望着远处,鼻子里哼着一首歌。基德问他在哼唱什么,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不是当下的流行歌曲,一股陈旧的气息,却又耳熟得不得了。基德好像确实在哪里听到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他把手伸向怀中摸出烟盒,照惯例想分一支给罗,发现烟盒里只剩最后一支烟了。

“我去买烟。”

“不用了。”罗摇摇头说。他拿过基德手里的烟点着火,吸了一口,接着从嘴里取下,塞进基德嘴里。

两个人交替着吸同一支烟。烟烧得很快,肺里还没有感到满足,转眼就到了头。

长长的、白色的烟灰落在他们的脚边。

“尤斯塔斯当家……”

罗好像想说点什么,叫了他的名字,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似的,用力地、痛切地摇了摇头。

 

 

“气派地戴着 破旧的呢子帽

笑着走出去 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

尽管也没有可以归去的家

从同一个监狱里出去的那家伙,现在还活着吗

孤身一人的圣诞节,想到他时,下起了雪

 

“和我一样孤身一人,酒场角落里的废物东西

酒癖、女人、说俏皮话

也是一个人睡在天桥下

仅有“道别”的人生里,也会有痛切怀念起的家伙

试着唱唱赞美歌,倾听的也只有雪而已”

 

 

——周一周二是另类摇滚乐队,周四周五是唱蓝调民谣的女歌手。那是个永远穿着漆黑的长裙,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女歌手,身上飘着寂寥的气氛,由于气质太过醒目,容貌反而显得暧昧模糊。一个人坐在高脚凳上,也不怎么说话。在他与特拉法尔加坐在吧台前一边喝酒一边打发几小时的时间里,这个女人总是唱着这些不快乐的歌曲,而他们却从来没有察觉到。

曲终人散,舞台下响起了一片的掌声,细心倾听她歌曲的人们,恐怕也净是不快乐的人群。

女人走下舞台,基德倚在吧台边,叫了一杯酒给她。在同一处工作许久了,聊天却是头一次,女人毫不客气地接过酒杯。

“什么时候回故乡去?”

“不回去了,想回也回不去了。”她摇摇头说,“你也是吧。”

“……是啊。”

“说起我出生的那个城市,城市的西边有一座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也从来没有人去修缮过。桥上的扶手涂着红漆,桥下也没有流水,那样的一座木桥。小时候人家都说,走过了那座桥的人再也不会回来,所以我一直想着,桥的那一端到底有什么呢?那些曾经见到过的人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女人慢慢地咽着加冰威士忌,眼光迷离地望着别处。

“……14岁的时候,有一个我喜欢的人也过了桥。一个人静静地走了,谁也没告诉,连我在内。”

……烟,有吗?她伸出手说。基德摇摇头。

“不好意思,已经戒了。”

“戒得了么?”

“谁知道呢……试试看吧。”基德说,“……桥的那端有什么,现在你知道了?”

“是啊,知道了,所以回不去了。”

女人说着,淡淡地笑了。

“不过至少,总有一天我会再次遇见他。我相信。”

 

E.N.D

 

 

 

*《前科者のクリスマス》,即“前科者的圣诞夜”,作词寺山修司。演唱者浅川マキ,即小说中描写的黑发黑裙的女歌手。

把マキ的歌曲推荐给我的、我那富有革命性而不自知的朋友,在我这篇小说还没写完时忽然告知我,她做了手术,卵巢破裂和子宫肌瘤,吓得我瘫在椅子上六神无主,可小说还是得写完。

刚写小说的时候最适合写后记,写完整篇小说就已无话可说了。向1971年致敬,用一篇色情小说,连我自己都觉得真是杰作。

2014/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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